全国政协委员尹力：儿童电影如何做发行放映

然而实际上，真正与观众见面的实拍儿童片非常少，尤其在电影发行的主要阵地——院线，几乎看不到实拍儿童片，即使有也是一日游，原因显而易见，儿童电影在与商业大片的排片竞争中处于绝对的劣势。

近年来，我国电影市场始终保持着高速增长的态势。2017年，全国银幕总数已达到50776块，在世界各大电影市场中遥遥领先，稳居世界第一，在全球占比约三成。我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电影市场的地位更加巩固。但我国的儿童电影，无论是在内容创作还是发行放映方面都不尽如人意，远远无法满足全国3.5亿学龄少年儿童的观影需求。 

我们认为，问题的最大症结在于发行放映。院线发行渠道不畅、学校没有组织积极性、学生观影政策未落地，观众看不到儿童片，制片方没有收益，只好压低成本，影片质量粗糙，院线更加看不上，陷入恶性循环。儿童电影要走向良性发展，一定要解决它的放映环节，就是保证儿童电影占有相对稳定的银幕数，让观众能够看到它们。经过研究探讨，我们认为，在政府适当的政策引导下，这个问题是可以妥善解决的，现将方案汇报如下： 

“儿童电影”在电影艺术词典里面的解释是：为少年儿童拍摄的故事片，即从培养儿童的需要出发，从儿童本身的精神需要出发而拍摄的，适合于他们的欣赏特点和理解能力的影片。由此可见，除了娱乐功能外，儿童电影具有更重要的教育功能。这些伴随孩子们成长的影片，将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他们的心智人格。

动画电影与儿童电影有一定的重合，但动画只是一种表现形式，也有成人动画与儿童动画之分。真人电影相比动画电影，在关注现实、情感表达、人物表演、真实感等方面有它独特的优势。随着儿童年龄的增长和对社会的认知，他们对真人影视的关注度也会越来越高。本报告中所阐述的儿童电影，以真人实拍儿童电影为主，也包括面向儿童的动画电影。 

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代表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对文艺发展提出了新要求：“满足人民过上美好生活的新期待，必须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要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完善文化管理体制，加快构建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的体制机制”。儿童是祖国的未来，儿童电影事业关系到下一代的健康成长，更关乎国家的长远发展和民族文化的传承。 

影视作品特别是优秀的影片具有生动、形象、感染力强等特点，蕴含着丰富的思想、艺术和文化内涵。根据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进行多年的关于“影视对未成年人的影响”的调查显示，电影对未成年人具有重要的影响作用，对他们的世界观、价值观、理想追求、未来工作选择等均会产生潜移默化的深刻影响。 

从调查中可以看出，近年来，未成年人受美国好莱坞影片和国产“大片”的影响最大，认知度最高，而对国产儿童片几乎没有印象。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忧虑。 

一方面，儿童们所看到和欣赏的影片是不适合他们观看的，其故事情节、思想内容对于心智尚未健全、辨别力低下的儿童们的身心成长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另一方面，从小受到美国好莱坞电影文化的熏陶和影响，其所形成的文化价值观势必会与社会主义价值观、民族优秀文化产生隔阂，并进一步威胁到中国未来的文化安全。 

现在的小学生，几年后就是中学生，大学生，再过几年就是社会中坚力量。如果他们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人生观、价值观都因心灵被他国文化精神所武装，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信人堪忧！就目前来看，我们现在的电影观众对电影从业人员起到了“倒逼”的作用。反过来说，从业人员又由于被“倒逼”而产业的“投其所好”作品又继续影响下一代。如此行成“非良性循环”。

我们不得不把儿童电影提高到政治的高度，这是电影产业的民族大义。 

从学校角度来讲，电影独特的艺术效果不仅能弥补我们传统教育方式无趣、刻板等缺点，也是一种顺应时代发展敢于改革创新的教育方式，利用优秀影片开展中小学影视教育，是新时期加强中小学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客观要求，是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有效途径，也是丰富学校育人手段的重要举措。 

易卜生说过，童年时种下什么，老年时就收获什么。孩子的心灵是一方不可思议的土地，播下思想的种子，就会收获行为；播下品格的种子，就会收获命运。人生很多美好的梦想常常是从一部优秀电影的启示中开始的，这些童年美好的电影记忆将永远留在我们内心深处，伴随我们的一生。 

随着80、90后父母对儿童陪伴、教育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以培养儿童兴趣为目标，寓教于乐的精神消费正处于攀升阶段，家长的节假日行程基本以孩子为主，儿童文化产品需求越来越大。

近年来逐渐火爆的儿童剧市场、儿童熟知IP改编电影的成功案例（动画电影熊出没、喜羊羊系列，综艺电影爸爸去哪儿等），都侧面反映了这一情况。通过调研，我们发现儿童电影的市场不仅存在，而且非常广阔，很多父母都愿意带孩子去看儿童电影。他们认为现在适合孩子看的电影太少，他们找不到电影。因为影院里的商业大片，即使是喜剧或励志类型，仍然难免出现暴力与情爱内容。

这时候和孩子一起看电影的家长非常尴尬，是离开影院还是蒙上眼睛呢？因为我们没有电影分级制度，家长更难把握一部电影的内容是否适合孩子。而且现在大部分的影片当中对于暴力的控制都不够严格，创作者创造惊险刺激的情节，追求票房，而忽视影片中某些不当的情节对儿童少年观众认识和心理的影响。 

当好的儿童影片在观众面前缺失时，那些审美和价值观未必健康的商业影片会被青少年观众饥渴消费，这无疑对儿童电影应有的空间而言是一种危机。在这种情况下，疏通儿童电影发行放映渠道，让儿童电影与儿童观众早日“牵手”显得尤为迫切。

作为家长，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看到的是那些给他们智慧和力量的影片，尤其是遇到困难时依然激励他们努力做到最好的影片，让他们看到象牙塔外面的世界，一个真实的、也许是复杂而多变的、随着他们的人生体验而存在的世界，从中汲取“真善美”的力量，点燃他们的勇敢、坚强、善良和纯真……

儿童电影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国家始终高度重视儿童电影事业。2004年以来，与儿童电影事业密切相关的一系列政策性条文相继出台，坚定了中国儿童电影改革的步伐。 

2004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的若干意见》，提出“加强少年儿童影视片的创作生产，积极扶持国产动画片的创作、拍摄、制作和播出……积极探索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的少年儿童电影发行、放映工作新路子，形成少年儿童电影的发行放映院线。”

2004年2月，电影局印发《关于资助儿童题材、农村题材影片的实施细则》，每年计划资助儿童片10部。 

2004年6月，国家广电总局、文化部、教育部、财政部、团中央、全国妇联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做好少年儿童电影工作的通知》，充分肯定了儿童电影工作的作用和地位，要求努力做好少年儿童影片发行放映工作：“支持少年儿童电影放映院线的组建，推动‘优秀影视片进校园工程’的实施。鼓励社会资金、社会力量投资放映场所、活动放映篷和放映设备的建设。”“要充分利用学校礼堂、电教馆、阶梯教室或者活动放映大篷，将电影送进校园。”“采取多种形式，妥善解决中小学生观看电影的费用问题。”“各地电影、文化、教育、财政部门和共青团、少工委、妇联要把组织好广大少年儿童观看优秀影片，作为一项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工作来抓。”

2007年2月，电影局印发《改进少儿、农村题材影片资助工作的管理办法》，再次强调了支持儿童电影生产的有关政策。 

2008年6月，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印发《关于进一步开展中小学影视教育的通知》：“将影视教育纳入中小学教学计划，充分发挥优秀影片的育人功能。各地教育行政部门和中小学要把影视教育列入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专题教育，保障每个中小学生至少每学期观看2次优秀影片。” 

“各地教育、文化、广电等部门要创造条件加强当地中小学与影片发行放映机构的联系，为中小学提供充足片源，充分利用学校现有场地放映数字电影或胶片电影。有条件的可组织学生到影剧院观看影片。有放映设备的中小学要根据学校各年级的实际情况制订合理的放映计划，充分发挥设备的作用。” 

“从2008年开始，进入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校为学生放映的爱国主义电影所需经费从公用经费中开支。城市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影视教育经费纳入公用经费开支范围。” 

2016年11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其中第二十八条：要求“国务院教育、电影主管部门可以共同推荐有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电影，并采取措施支持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免费观看，由所在学校组织安排。” 

国家的扶持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儿童电影产量稳步提高，但从具体实施情况来看，大部分政策是影片完成之后对制片公司的资金补贴，难以解决儿童电影的销路问题，有销才有产，政策扶持的最终落脚点是“授人以渔”， 即培养儿童影片生产发行企业的造血功能，这是一个系统化的工程，必须做到环环相扣。因此，针对宣传发行放映环节的政策扶持是非常必要的。在以上所列政策文件中，大部分都提及了建立儿童电影院线、儿童电影进校园、组织学生观影等，但实际情况却是政策难以落地，缺乏有效执行。 

经过多方面的调查研究，我们认为，儿童电影工作的最大掣肘在于发行放映。儿童电影没有销路，导致创制作人才、资金缺失，普遍为小成本，小制作，很难请到有成就的编剧导演和明星，质量粗糙，更加难以进入院线，制作者只好压低成本，希望靠政府的补助资金收回成本。因此，儿童电影要走向良性发展，一定要解决它的放映环节。目前，儿童电影发行放映中存在的几个难点如下： 

首先，观影时间不适合，周一到周五，学生白天上课，晚上回家写作业，家长不会带孩子去电影院，即使在双休日，许多孩子也要参加兴趣班、补习班，也没时间看电影。所以光是靠孩子在课余时间看儿童片，机会是完全没有保障的。

即使孩子周末有时间，从电影院排片类型上看，也是不适合孩子的。因为中国影院的经理决定了孩子们能在电影院看到什么样的电影。他们的判断标准是上座率，是票房，是利润的最大化。而世界公认的电影主流观众群体是18—40岁之间的人群。这些都决定了电影院里常态播放儿童电影是不现实的。 

2001年起在贫困地区农村中小学实行的“一费制”收费办法，2004年秋季起在全国中小学开始推行，因无法再向学生收费，学校集体包场低价看电影的儿童电影传统发行放映渠道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学校看电影收费问题在全国没有统一和具体的制度，发动学校组织观影很困难，除了上海、浙江少数的省份以外，多数省份的中小学是不愿意组织学生看电影的，因为经费紧缺，不愿意出钱看电影，同时又影响教学任务。如果学校向家长收钱，又容易被家长投诉“乱收费”。学校组织学生在校外看电影，组织工作又不好做，干脆不做。 

2008年6月，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文化部、国家广电总局印发《关于进一步开展中小学影视教育的通知》，要求“保障每个中小学生至少每学期观看2次优秀影片”，而且经费纳入公用经费开支范围，但因为缺乏监督制度和问责机制，并未有效执行，成了一纸空文。 

基于上面提到现实情况，我们认为不再考虑把儿童电影的目光投向商业院线，这是一条实践证明走不通的道路。因此，我们得彻底改变思路，把目光投向商业电影院线以外的中小学校园、青少年宫、图书宫、科技馆等等少年儿童活动场所。把电影送到孩子们面前，而不是把孩子拉出他们的活动圈子。 

这是一条可以轻易走通的路子。通过我们向学校调查，这件事情是不难操作的，也是学校、学生、家长、制片方都十分愿意接受的路子：制片方把自己认为适销对路的影片送到校园，由学校或省市教委组织学生和老师评委观看――老师也是指导学生，由他们从“五部委组成的全国中小学生电影协调工作委员会“推荐的影片中遴选他们要看的电影，而并非由电影专家给他们选片。 

他们直接向影片版权方提出供片需求，学校组织观看。校方给版权方提供观影人数凭证，版权方持此凭证，与当地教委或财主部门结算，按国家统一价格（人均5－15元），获取放映收入。校方也不接触经费。全国有近二十六万所中小学校，一亿九千万中小学生，按平均20%的观影计算，制片方即可收回简单再生产的费用。这样即可进入良性循环…… 

以学校为责任主体，推进优秀影片进校园工程，充分利用学校礼堂、电教馆、阶梯教室或者活动放映大篷，将电影送进校园，有条件的可以组织校外包场，落实“每个中小学生至少每学期观看2次优秀影片”的政策。关键点是需要相关部门尤其是教育部和财政部出台强制性的政策和实施细则，一方面对学校要有考核性指标，建立监督制度、问责机制。另一方面，中小学生看电影的经费由全国各地的地方财政拨款，专款专用。 

几年前，艺术电影与现在的儿童电影处境非常相似，甚至还不如儿童电影，但现在可以说中国艺术电影已经崛地而起。儿童电影可以借鉴艺术电影的推广经验。在艺术电影的推广进程中，中国电影资料馆坚持在固定时间、低票价放映国产艺术电影，发挥了为满足全国艺术电影影迷需求的带头作用。2016年10月，电影资料馆发起组建了专门放映艺术电影的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目前已经在89个城市、318家影院签约482块幕，已经放映了50余部艺术电影，引起了很大反响。

建立儿童电影的常态化放映时间和放映场所，能够让儿童和家庭观众随时轻松地找到观看儿童影片的途径，有利于培育儿童电影市场。放映时间也可以根据儿童的需要集中在节假日和寒暑假。目前，在商业院线中开辟儿童观影时段确实有一定困难，但是像科技馆、图书馆、青少年宫等享有财政拨款或者是补贴的单位，没有租金压力，且很多都具备放映设备和场所，在这些场馆当中形成相对稳定的儿童片的放映，进而发展儿童院线是行之有效的途径。

目前在全国范围，坚持全年为孩子们放映儿童片专场的院线有上海联和院线，北京青年宫，四川峨眉，山东奥卡等院线，每年定期组织一定数量的儿童电影放映活动，他们的成功经验值得推广。

目前落地的扶持政策以补贴奖励制片方为主，但是单纯奖励儿童电影的制片单位不能解决儿童电影的销路问题。对于积极推销儿童电影的发行放映单位和个人，政府在精神和物质方面也应给予重奖，激励更多的营销人才为儿童电影贡献自己的热情和才智，儿童电影才能冲出经济困境，热销才能促进创作生产。

2010 年，广东省政府部门首创省级的国产电影营销奖，专门奖励广东省的电影营销人员，立竿见影。评奖的当年，广东省电影票房收入就再创历史新高，占全国票房收入六分之一，这一经验值得借鉴。儿童电影的激励机制应扩大受奖范围，增设奖励推广、营销方面的常态化奖项：一是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和各级广电部门要表彰积极推销优秀儿童片的院线、放映场所、放映队。二是教育部和各级教育部门要大力表彰积极组织学生观看优秀影片的学校。

儿童电影的公益性和社会意义决定了儿童电影不能完全市场化，儿童电影事业是国家和社会必须承担的责任，不能完全依赖以利润为目标的民营资本。在儿童电影创作发行环境陷入困境的当下，培养一支真正为孩子们创作拍摄和发行电影的专业队伍尤为重要。

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曾是中国儿童电影创作生产的专业机构，却已在儿童电影领域沉寂了十几年的时间。近十年来，保护“童影厂”品牌并继续发挥它的作用，是总局领导、童影厂艺术家乃至社会各界的期望。恢复童影厂品牌，重启创作生产，拓展发行放映渠道，建立一支稳定而专业的儿童电影国家队，使之成为引领中国儿童电影的一面旗帜，对儿童电影事业的繁荣发展是十分必要的，也是关心儿童电影的社会各界的众望所归。 

（文章原标题：《关于推进儿童电影发行放映工作的建议》）

（作者为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副会长）